近几十年来我眼中的成都“丧火”文化变迁

成都人口中所谓的“打丧火”,就是办丧事的意思。

我对民俗向来缺乏研究,那么在70年代以前乃至解放前成都人是怎样打丧火的就不得而知。80年代以后慢慢步入社会了,耳闻目睹了数十场丧火,感觉这种极具地域特色的文化现象还是随着时代的变迁在慢慢地发生着与时俱进的变化的。

七八十年代鲜有看见哪家把灵堂搭在大街上的,一般都是在家里,而且据说那个年代哀乐也不是哪个随随便便就可以放的,得讲究一个逝者的级别。彼时的人们打丧火,丧仪一般都是一只花圈或是一块素色铺盖面子,成都人管这个叫“祭帐”,祭帐上面通常会用别针钉一张黄纸,纸上用毛笔写着送礼人的名字。在灵堂的一侧顺墙牵一根麻绳,祭帐就整整齐齐一块接一块地挂在绳子上。

花圈数量的多少和挽联落款的规格反映出逝者生前的人缘和地位,通常组织上送的花圈都会摆放在最显眼的位置,这至少提示逝者以前是个有单位的人。而在那个年代,有单位和没单位,生前生后的待遇是存在着天壤之别的。

讣告通常都是由逝者所在单位的人事部门发布,要搁以前都是用毛笔工工整整地写在一张二开的大黄纸上。现在俭省了许多,现在都是电脑打印,白纸黑字,然后再把这张白纸贴在另一张稍大一点的黄纸上面。这种变化的出现,或许是因为现在的人大多都不会写毛笔字了,也或许是因为现在的人都懒了,总之,现代气息浓了,但人情味儿却淡了……

90年代以后,随着生活方式和经济状况的改变,越来越多的丧家开始逐渐地把灵堂搭在外面,专业的丧葬一条龙服务公司也应运而生,三百六十行又新添一行。当然还是有人奉行丧事简办,把灵堂设在家里甚至不设灵堂,这反而成为了“丧火界”的一股清流。

随之改变的还有丧仪的形式,就像如今红事不再送温水瓶和洗脸盆一样,白事也不再流行送祭帐了,而代之以或多或少的份子钱。丧家通常都会专门安排政治上绝对可靠的家庭成员来负责接收礼信,并且在那黄色内胆棚子的一角通常都坐着一位面相沉稳、把老花镜架在额头上的中老年男士,这一角色颇有点神似于旧时的账房先生,由他负责把随礼人的名字用毛笔写在一张小黄纸上,然后再把纸片挂在紧贴棚壁牵着的一根细麻绳上,而在以前这儿是属于祭帐的位置。

关于丧火打几天说法不一,听说这里面有“假三天”和“真三天”的讲究。但是现在打一天的居多,因为一场丧火打下来实在是太累人了,相信几乎所有人都会有这个切身的感受。甚至还有更快捷的——在今年三月我丈母娘的丧火上,我头一回听到了“热葬”一说!什么叫“热葬”?顾名思义,是趁热就烧?还是尽快结束治丧?反正等我们取到骨灰的时候,距离老人仙逝还差着十几分钟才满24小时呢……总之现代人的生活节奏是越来越快,而我们每个人都会遇到的丧火也得随之与时俱进不是?而至于那些个说法呢,本来就是安慰活人的,对于一个死人来说,三天也好,一天也罢,热葬也好,放凉了再烧也罢,都没有任何意义,人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丧火流程中的讲究还有很多,我们中的大多数并不清楚。不过现在很方便,专业的丧火公司会把流程打理得井井有条,事无巨细,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办不到的,人家甚至会把回礼的香皂毛巾都为你一份份的准备妥当,而你只需要提供一个大概的数字就可以了。而就算你在仓促间找到的这家丧火公司专业素质堪忧,一问三不知,你也不用着急。据戏精的观察,任何一场丧火,在前来吊唁的亲朋好友当中,都必定存在至少一位被生活耽误了的业余风水大师,他们会热情地为你解疑释惑,保证你不会因为在不经意间坏了祖制而殃及后人。“热葬”这个新概念我就是从家族中的一位同姓本家亲戚那里听来的,她以前是体制内,现在提前退休,专注修行……

同样在发生着悄悄的改变的细节还有很多,现在就连香蜡纸钱都为电子香和鲜花所代替。然而,还是有些东西“顽固”地保留传承了下来,而在这其中,除了细麻绳和账房先生,那位居C位的无疑就是非麻将莫属了!

成都人爱好麻将天下闻名,只要是三个人以上,不论认不认识,就有可能凑出一桌麻将,像白事这种场合,麻将作为忠实不二的“丧火伴侣”,自然就是不可或缺并必定将继续发扬光大!麻将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成都人的红白喜事场合始于哪一年已经不可考,但在80年代以前肯定是没有的,因为那时根本就不敢打。打丧火时打麻将,这种与悲伤氛围点都不搭调的习俗在其他一些地区尤其是在北方人看来简直就叫不可理喻,叹为观止!当然在本地人中间也有人对此颇有微词,我的一位医学界前辈曾经不无刻薄地批判过成都的这种独特人文现象,他说:“一群人在那儿一边搓麻将一边嘻哈打笑,还要赌钱,这哪里是在寄托哀思呢?!”而我们科的老主任前些年去世时,主任的儿子面对组团前来“吊唁”的这些逝者当年的老部下时一脸愧疚地说道:“实在是抱歉了哈诸位,我们爸他在世时专门打过招呼的,在他百年之后他不希望看到有人在他的灵堂里头打麻将,如果诸位实在想打,我在两条街之外的茶楼包了几张桌子,有点远,希望不要见怪,待会儿就带你们过去……”

丈母娘去世时,本来一家人也是商量好了一切从简的,灵堂就设在家里,没有安排麻将。然而这一切都随着我老婆单位领导的莅临而被打乱,领导好这一口,好不容易逮着这个机会,我等自当不能不给面子,于是当下在对过的家庭小麻将馆里备下了桌子,又叫外卖送来了晚饭和宵夜。这一折腾,就是一个通宵,说是一切从简,但是该走的过场就还是都走到了,老婆熬成了熊猫眼儿,直呼遭球不住,幸好是“热葬”哦,不然的话连打三天,估计到时候还得再走一位……

其实成都式丧火的诟病并不在于它的气氛怪异,而是在于扰民!灵堂都搭在外面,那讲究一点的搭在小区门口,对邻居的干扰还比较小;而更多的丧家直接选择搭在家门口的绿地里,过道上,或是停车位里,所以每当小区里有人逝去,就至少会有十几位车主找不到车位,而更多的邻居则只好绕道而行,夜深人静的时候,哀乐声、谈笑声、打闹声和麻将声声声入耳,这种奇怪的组合真的很成都,但是确实是令人苦不堪言……

2019年4月,戏精拍到的桃蹊路上一场丧火结束后的狼藉现场。

不过鉴于“死者为大”的基本传统信条,邻居们一般都能比较大度地予以容忍,很少看见有为这种事情邻里之间红过脸的。

9月28号晚上我偶然撞见八里小区某个楼盘打了一场丧火,场面蔚为壮观。估计逝者生前出身于大家族,又亦或是人缘颇好,所以吊唁者甚众,以至于没有哪一家丧火公司能够单独提供辣么多的麻将,“太吓人了!他们一共请了三家丧火公司才把这单生意吃下来!”闻讯而来维持秩序并力图控制丧火规模的社区同志愤愤然地向不明就里还以为又要封城的路人抱怨到。

成都的疫情刚刚有所缓和,静态生活的痛楚还没有走远,像这样子的丧火,实在是打得有点儿过火了……